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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态的发展,总是出乎意料。 六年级的学生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一间大屋子里,几十张铺在一起,连成一片,成了一张大床。 事情就出在一个叫黄小毛的学生身上。 黄小毛已经十六岁了,还在念小学。十六岁的孩子,不能用调皮来形容了,用“坏”,或者“犯浑”更贴切。 黄小毛有个堂哥叫黄小鹏,是石马村一带的混混,石马附近有四个混混,老木的弟弟锁子一个,黄小鹏一个,另外两个,一个叫段大头,一个叫张彪,他们俩还在牢里蹲着,没出来。 什么是农村混混? 就是黄昏了,母亲在做晚饭,父亲挑着粪桶到菜地里去了。他们开始叼着烟,游手好闲,赌博,调戏女人,逞能,撒赖皮,打架斗殴,无所不能。 据说有一次斗殴,黄小鹏领着黄小毛也参加了。一伙人追打一个人,把对方逼到了土墙。那家伙无路可逃,只好跪下来求饶。段大头把他拉起来,劈头盖脸一阵棍棒砖头,活活地就把那家伙给打死了。 黄小鹏、黄小毛和段大头、张彪一道,被抓进了乌山镇派出所。因为是集体斗殴,段大头等人领的头,责任分摊到黄小鹏、黄小毛这里已经很少了。加上黄小鹏当时只有17岁,黄小毛只有15岁,黄小鹏被教养了一段时间,黄小毛则被无罪释放了。 黄小毛回到石马小学,自然是载誉而归。关于那次打架出人命的事,也只能听他一个人说。黄小毛还特别地喜欢说,手舞足蹈、唾沫横飞的。段大头、张彪已经被关进了监狱,说不定还要被枪毙,因此也就死无对证了。 据黄小毛说,那人其实是被他打死的。段大头、张彪一个人一边架着那家伙的胳膊,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,上去就往对方的脑袋上一拍,顿时红的白的都出来了。那家伙的头弹在土墙上还发出了当当的声音。说得让人毛骨悚然,大家对黄小毛不免要刮目相看。在他的叙述中,大名鼎鼎的段大头和张彪就像是他的陪衬,是他手下的两个兵或者两个小喽罗。他们一边一个夹着被打的人,而由黄小毛上前处置。 所以说,黄小毛不仅是学校外面有人,和黄小鹏、段大头之类的是哥们,而且,对方还得听他的调遣。他不仅参加了石马的流氓团伙,并且还亲手打死过人。如此一来,学校那些小孩谁还敢和他作对呢?不要说是普通的小学生,就是老师和学校领导看见黄小毛都不免要畏惧三分,有的老师见了他,往往绕道而行。 每次黄小毛说完他的故事,总是会真诚地总结说:“我因为年纪不到,所以打死人不用偿命,十八岁以后就不行了。我离十八岁还有三年,哪个不要命的老师就来试试……”自然没有老师敢试,大家惟恐避之不及,这也是黄小毛在学校如此放肆的原因。 黄小毛喜欢在床上打滚,从他的床上滚到别人的床上。马文东的床是和黄小毛的床靠在一起的,黄小毛经常是滚着滚着,就压在了马文东的身上。 马文东人小,胆子更小,面对黄小毛,更是敢怒不敢言。于是,压在了马文东身上的黄小毛就把他当马骑。骑着骑着,黄小毛就做出了一些猥亵的动作,屁股连撅是撅的。他对马文东说:“你爸日你妈就是这样的,把你妈压在下面。” 马文东的一双大眼睛本来就眼泪汪汪的,一瞬间在昏暗灯光的映照下更是晶莹闪烁,简直就像女孩儿一样。 开始的时候黄小毛还是人来疯,表演给大家看的,但后来就有点不对劲了。他快活得龇牙咧嘴,五官扭曲得变了形。 马文东说,黄小毛总是欺负他,还在他身上撒尿,弄得他的裤子黏糊糊的,怎么擦也擦不干净。 我听了,肺都要气炸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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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的安抚下,马文东很快睡着了。 第二天,我揉揉眼睛醒来,发现马文东像一只安详的小猫,静静趴在我怀里,鼻腔发出均匀的气息。 起床,开门,发现窗台放着一只大碗,上面反扣着个大碗,打开一看,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,上面搁着两只饱满的煎好的鸡蛋。 我快速放眼望去,远处的老木就像是一旺水,渐渐洇进田野里,越变越小,越变越小,直至行色匆匆的身影消失在田野的尽头。远处山上的雾气在慢慢,一层层散开来。 从厨房打完水回来,马文东已经不见了。 出完早操,我把马文东叫回宿舍。我说,怎么转眼功夫你就不见了。 马文东吐吐舌头,说他其实早醒了,怕惊醒我,不好意思先起来。 我把鸡汤面端给马文东,马文东看了我一眼,迟疑了一下。 我说,吃吧,不吃东西怎么上早课。 许是太饿了,许是年龄还小,抵挡不了煎鸡蛋香喷喷的诱惑,他接过大碗,呼哧呼哧吃了起来。 吃完后起身离开时,马文东突然说了一句:韩老师,你的被子真暖和。 我冲他一笑,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。 见他终于笑了,我鼓起勇气问那十二块八毛钱是怎么回事。 他低下了头,不敢抬头看我,但他感觉到我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脸上,终于又抬起头,把目光迎向我,也许是看见我目光里有一种温暖的橙色调,他说话了,他说,韩老师,我真没偷钱,那是我…… 不等他说完,我制止了他,我说,恩,老师知道了,老师相信你,回教室上早课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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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读课期间,我去了趟学生宿舍,发现马文东的被子上果然出现了好几块浅褐色的斑迹。 这个黄小毛! 我咬得牙梆直响。 黄小毛有多坏,说出来你都不信。 他可是欺负班里女生的一把好手,时不时往女生的桌兜子里塞只死耗子、或者给女生的书包里藏活蹦乱跳的癞蛤蟆,甚至还有一次趴在男生厕所偷窥小女生小便。 对付男生呢,吐痰、抓屁、做飞机、拳打脚踢,只要是他想得起来的招数无所不用。无聊时,他直接往同学的身上吐痰。没有痰的时候,他就吐唾沫。黄小毛能把痰吐得像唾沫,把唾沫吐得像一阵雨雾,一吐一大片,让其他同学躲都躲不开,即使没有被击中,也得恶心半天。 我以为,山里的孩子,单纯,课余时间再怎么玩也玩不什么花样来。其实不然,黄小毛就发明了一个叫“抓屁”的游戏。 “抓屁”游戏怎么玩呢? 我亲眼目睹了这个游戏的全过程。只见黄小毛煞有介事地放起屁来。放屁时,他用一只手托在屁股下面,屁放出来后赶紧接住、抓牢,原来展开的手掌握成了一个拳头,那拳头里便握了一个屁。趁着味道没有完全散去,及时地捂在另一个同学的鼻子上,是为“接屁”。 起先,黄小毛是在课外玩,接着,课堂内外也抓屁不止。有段时间,黄小毛天天吃豆,俗话说一个豆子十个屁,十个豆子一台戏。豆制品吃多了,自然放屁就多。放屁多了,就可以玩“抓屁”游戏。 我几次在课堂上抓到黄小毛在玩抓屁游戏。每次他都抵赖,说是别的同学放的屁,他接过来,再捂到另一个同学的鼻子上。 我对课堂纪律要求一向严格,山里的孩子,皮实,语言惩罚,根本不顶用,我就把他揪到课堂前面罚站。 他若无其事站在前面,自顾自玩起了抓屁游戏,放一个屁,抓住,或自己闻,或空中一放,再一吹,笑声一片。 ( Y; h* K! l5 E# f* v
我把黄小毛叫出教室,警告他不许再欺负马文东。 黄小毛一脸的无辜:“韩老师,没有啊,我没欺负他!” “你还狡辩!”我怒不可遏。 “我真没欺负他!” “你没抢他被子?” “没有!” “你没压人家身上?” “没有!” “不说实话是吧,15岁的人了,敢做就要敢当!” 我拽着他去了学生宿舍,掀开马文东的被子,指着被子上的几块浅褐色的斑迹。我问黄小毛那是什么东西?黄小毛竟然脸红了,他底气不足地说:“是酱油斑,是马文东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把酱油弄上去了。” “你瞎说!马文东从来就不在宿舍吃饭,哪来的酱油斑?”我气得快要疯了,马文东每次吃饭都是端着饭盒,一个人偷偷躲在操场的另一侧。现在看来,他的离群分明是受了这件事情的影响。 黄小毛听了,一下就蔫了,随即恶狠狠丢出一句话:“韩老师,你别管,你也管不了!” 1 Z) z8 f) q! O b/ H
很快,我就领略到了黄小毛的厉害! 黄小毛在虚掩的教室门和门框上面支了一把扫帚,事先扫帚上面又涂满了粉笔灰,这该死的东西猛不丁从天而降,直击我的脑门,呛人的粉笔灰顿时蒙住了我的眼睛。 据说那个师范毕业的女老师就是这样被黄小毛气走的。 我本想发作,可想想还是忍了,苗老师提醒过我。 我痛苦地闭了一会儿眼睛,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掏出口袋里的一团纸,把眼睛擦了又擦。 我问是谁干的。 全班鸦雀无声。 在和全班同学僵持间,黄小毛提着裤子从厕所跑回教室。 我问黄小毛知道是谁干的吗? 黄小毛甩了一下鼻涕,屁股刚落凳子又站了起来,“韩老师,是我干的。”黄小毛的声音洪亮而无丝毫胆怯。 说实在的,我真的有点火冒三丈的样子,倒不是生黄小毛的气,再好的学校,再好的班级,总有那么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,我不是没领教过。 我是对全班学生的漠然而生气。 记得刚来时,全班同学为我鼓掌,喊韩老师好,才几个星期过去了,就装不认识我似得。 这节我没上,要他们自己复习。 我回宿舍,拿了脸盆去厨房打水。洗脸时,杨小军看见,问我怎么回事,我简单说了说。 下午,黄小毛的堂哥黄小鹏领着他找到学校来,说杨小军把他弟弟打了。 黄小鹏就是石马四大“混混”之一,他是个矮却粗壮的家伙,静止不动立着时像个消防栓,跑起来像个火车头。 他在校长办公室,高声叫喊杨小军出来。 我注意到黄小毛浑身上下都汗津津的,仅存的焦黄焦黄的一撮头发胎毛一样紧紧贴在头皮上,他的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贼溜溜乱转,像是要从深深的眼眶里溜出去。 我问黄小毛:“杨老师打你了吗?” 黄小毛鸡胸一挺一挺的,刚刚发育出来的喉结小耗子样乱窜,他半天不说话,只是一味地喘气,喘完,才说:“打了!” 我又问:“打你哪里了?” 黄小毛说:“他拽我领子了!” 校长问:“他拽你领子干什么?” 黄小毛说:“要我给韩老师道歉。” 我说:“那也没打你啊!” 黄小毛说:“我不肯去,他非要我去,拽我的领子不放,我咬了他一口,他就煽了我一耳光。” 黄小鹏横横地说:“哪有这样的老师,把我弟弟的鼻血都打出来了。” 杨小军却不理黄小鹏,他挽起袖子,手臂上露一排血红的牙印。杨小军冲校长说:“敢咬人,哪有这样的学生……还捉弄老师,要是把韩老师的眼睛弄瞎了,谁负责啊,简直害群之马。” 校长把询问的目光转向我。 黄小鹏一下窜到杨小军跟前:“你骂谁呢?当心我削你。” 杨小军骨子里就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:“你吓唬谁呢?” 黄小鹏当即一拳就挥了过来。 杨小军一个趔趄,差点倒在了地上。我也火了,毕竟杨小军是护着我,被学生咬了不说,还挨了打。我拿起一把扫帚就冲过,朝黄小鹏的脑袋使劲挥舞了几下。 也许是扫帚的刺扎到黄小鹏的眼睛了,他疼得吱吱叫,嘴撇得像条鲶鱼。黄小鹏说:“你他妈的,还老师呢,用笤帚打人!”说着,一个巴掌就抡了过来。 杨小军站起来,一个熊抱,黄小鹏扑通倒地。 办公室顿时乱成一团。 我捏着血糊糊的鼻孔,冲校长大吼一声:你要不把黄小毛开除,我立马拍屁股走人! 我冲出教室,来到操场上,六年级的学生从窗户探出脑袋张望。在巴掌大的校园转了几圈,也没见校长跟出来,我径直朝宿舍走去。 伯父进来时,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。 伯父问:“这点委屈也受不了?” 我没说话,手里的动作却没停。 伯父说:“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留下来的。” 我说:“那也不能这样,把我当什么了?面瓜?整个一黑社会嘛!” 伯父铁青着脸:“你走,回去吧。” 这是伯父首次冲我大动肝火,容颜大怒的样子就像风中的残叶,随时都可能凋零、枯萎。 不由地,我停下了动作。 伯父说:“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!”说完,下楼,去了黄彩霞的卖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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